鲶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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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Uhjnbcbe - 2023/1/24 16:45: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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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周理松编辑/李静

小姨是我母亲唯一的妹妹,但我母亲姓胡,而小姨和两个舅舅却姓王。

由此而来的关于母亲身世的疑问,从小就在我的脑子里打转,可一直没人愿意向我们晚辈解释。尚可理解的是,外婆也姓胡,也许母亲随了外婆的姓,但按传统规矩,这多少显得有些另类。

直到有一天、清明节前后的某一天,在我看望了久别的小姨,走出她家大门、与她道别的那一刻,她冷不丁地突然冒出一句:“给你母亲扫完墓后,别忘了去看看她的弟弟。”我连忙告诉她,刚去过离她家不远的小舅家。她摇了摇头说:“我说的是她的亲弟弟。”

我听后心里一惊,虽然从外貌特征上,隐约感到母亲和小姨、还有两个舅舅不像同胞所生,但母亲生前一直忌讳谈及自己身世,且把小姨和舅舅看得比亲生弟妹还亲;尤其是她和小姨,她俩似乎谁也不愿承认她们并非一母所生。

可是刚才,小姨竟然爆料我母亲还有另外一个什么“亲”弟弟,这其实是在向我暗示,母亲是外婆抱养的;小姨和我母亲之间的关系,并非我一直以为的同胞姊妹。她突然向我揭开这个谜底,其用意何在?

我上车了,在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中,小姨家的大门正准备悄悄关上。

无意中,我的视线从方向盘上移到马路对面、移到小姨的家门口,正好看到小姨即将进门回家。在她双脚跨进门槛那一刻,我注意到她穿的是一双深色面料的保暖棉鞋,脚后跟上似有一些灰尘,一晃就不见了……

奇怪,这个看似平常的特写镜头,一下子把我带回几十年前——

那时,小姨的这双脚,好像很少穿过鞋袜。也许因为她在兄弟姊妹中年龄最小,所以总是穿哥哥姐姐们剩下来的衣裳,而这些剩下的衣裳,不是衣袖过长过宽,就是裤腿或臀部打了不少补丁。

但奇怪的是,无论怎么破旧的衣裳,只要一穿在小姨的身上,就会显得干净利落,清清爽爽。小姨的形象,正如当年贴在农家大门上的美女年画,她体态匀称,浓眉大眼,肌肤白里透红,浑身上下都荡漾着水灵。但是,在这么好看的身材和肌肤上,经常穿戴的却是破旧的棉布衣裤;由于和男人一样,天天都在水田里忙碌,所以她总是光着脚板,把裤腿挽在膝盖以上。

按理而言,在兄弟姊妹中,年龄最小的应当最受宠爱,该她干的活儿,不是有兄长们助力,就是被年纪大的代劳,但是,我的小姨例外,父亲早故,母亲年迈,最大的姐姐(我的母亲)出嫁以后,剩下的两个哥哥,大的体弱多病,小的应征入伍去了部队,她这个最小的娇女儿,不仅成了集体农活的壮劳力,而且是繁重琐碎家务事的一把好手。在我儿时的记忆中,她总是忙进忙出,几乎没有与本村年轻伙伴们一起闲玩过,比如打牌、逛街以及看戏看电影等等。

除了不玩,她也很少走亲戚,但到我家来接我去她家,却是常有的事,好像也是她最乐意的事。那时,两个舅舅和她都没成家,外婆膝下没有孙子辈,于是,就把两三岁的我,当成了他们唯一的开心宝贝,但要把我接过去玩,必须征得我奶奶同意,倘若不被应允,外婆心里难免会失望。

为此,小姨一进我的家门,就冲我奶奶“亲娘亲娘”地叫过不停,奶奶高兴了,小姨就能很顺利地将我带走。就这样,她一把将我抱起,乐得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,光着一双白花花的大脚板,兴冲冲地就要回家。

我趴在她的肩膀上,两臂挽着她的脖子,视线从她的后背扫向她的脚后跟,只见那两个赤裸裸光溜溜的肉坨坨,一前一后飞快挪动着,一刻也不停歇……身后隐约传来我母亲的叮嘱,她在对她说什么,我一句也没听清。

小姨是刚干完集体的活儿,从水田上岸,连鞋子都来不及穿,就直奔我家而来的。眼看着她就这样空腹而返,母亲于心不忍,但也无奈,就算有大鱼大肉或美味佳肴摆到面前,她也决不会尝一口的。因为她小时候得过某种病,伤及胃口,从此除了米面和素菜,荤食一概不沾。

带着我回到家里后,小姨接过外婆端上的一晚稀饭,呼哧呼哧地几口喝完,又光着脚板奔向田间。临出大门时,她还不放心地叮嘱我:“你今天就在这里玩,明天我再送你回家。”

往返于去外婆家的路上,这样的接送不计其数,都是小姨抱我、背我、或牵着我的手,一路小跑;她时而放开我的手,自个儿跑在前面,让我在后面追她;快要追上时,她故意加快速度,让我追不上;眼看我因没有追上她而扫兴时,她又放慢脚步,让我两眼盯着她的脚后跟,跑啊跑,好像“出其不意”地扑到了她的背后……

我渐渐长大,到了五六岁时,小姨来我家,如果不吃饭就要走时,我会不依不饶,非要让她吃下奶奶或母亲煮的一碗米粉或面条,或喝下一杯糖水,才能让她离开。

外婆家只要有好吃的,小姨一定会来接我去。有一年夏天,一场暴雨过后,田野里一片汪洋。在靠近河边的一个港汊处,一条灰不溜秋的大鲶鱼在浑水中游来游去,忽隐忽现。七八个壮小伙光着臂膀和大腿,对它进行围追堵截,却怎么也抓不到它。正在失望时,我的小姨挽起裤腿悄悄下水,静静靠近这条鱼,在它的头部正在浮出水面时,她双手一把抠住它的腮帮,迅速将其捉拿上岸。

这条滑溜溜的大鲶鱼重达六斤二两。在全村男女老少的一片喝彩声中,小姨兴高采烈地把它拎回家。她马上想到必须来接我,带我到她家喝鱼汤。那天晚上,外婆家的鲶鱼火锅热气腾腾,大家都在吃喝,唯独小姨站在一旁观看,还一个劲地问我是否可口,提醒我小心鱼刺。殊不知,鲶鱼的刺很少,鱼汤鲜美,鱼肉细嫩,遗憾的是,给大家带来如此口福的小姨,她自己不沾荤腥,无法品尝。

我长到七八岁时,渐渐懂得一些去别人家里做客的礼节。小姨再来接我时,我装得像个大人的样子,以不能耽误上学,或要帮家里人干活等理由,假装予以推辞。尽管外婆家有好吃的在引诱我,他们村里有很多小伙伴正等着我一起去玩,想去的愿望捞得我心里痒痒的,但我还得憋着,在小姨面装得很懂事,让她再也无法轻易把我接走。

最尴尬的一次,是在公社的大街上,小姨刚参加完群众大会,手里拎着一包从供销社商店里买来的点心,无意中在街角撞见我,她马上打开装点心的纸包,抓出一把要我吃。我瞟眼看看身边的同学,不好意思接她手里的东西;更为难堪的是,她说外婆想我,要我跟着她一起去她家,我当时与小伙伴们一起玩得正高兴,说什么也不愿跟着她去,她伸手来拉我,我犟着不走,顺势一屁股坐在地上。周围有人看热闹,几个小伙子冲着小姨做*脸,搞得她满脸通红,很没面子。

小姨二十五六岁了还没谈恋爱,这在当年的农村,无疑显得很特别。有人说她心气太高,想找城里穿皮鞋的男人,但她只当耳边风,仍然光着脚板,大大咧咧地走自己的路。

她的二哥,也就是我的小舅在部队当兵,经人介绍,先后谈了两个女朋友,长得都很漂亮,在穿着打扮上都很讲究,与小姨站在一起,越发显出小姨穿戴的“土”,但她似乎毫不介意,依然我行我素。

直到有一天,我发现她容颜突变,变得不像农家大门年画上的女人,而更像是电影剧照上谢芳扮演的林道静、于蓝扮演的江姐。她没烫头发,也没穿高跟皮鞋,但浑身变得洋气起来。原来她有男朋友了,一个鼻梁高高,面部轮角分明,长得有点像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中的保尔.柯察金的小伙子,已经闯进了她的生活。

那天小姨又来接我,说要带我去街上玩,我知道同行的必有“保尔”,心里觉得很不爽,但是隐约预感到,从今以后,与小姨在一起的时光可能不多,于是跟着小姨一起走。

“保尔”很和蔼,虽然话不很多,但在逗小姨开心的同时,也很顾及我的感受。尽管如此,我还是在心里很恶*地咒他不走好运,比如说,小姨脱俗,将来他们结婚时,她不会哭嫁;如果哭起来,我希望她狠狠地哭,一直哭到他的家门口,让他为娶到我小姨这样的好女人而尴尬,这也是他应该付出的代价。

我的阴暗心理没有应验——小姨没有哭。她出嫁的那天晚上,天上下着蒙蒙细雨,初冬的寒风呼呼作响,几片枯*的树叶在房前屋后飞扬。男方结亲队伍的锣鼓声远远传来时,家人和亲戚朋友们为小姨送行,外婆和我母亲坐在房里默默掉泪。

奇怪的是,小姨不但没像别的农村女孩那样,一边哭泣一边诉说什么,而且她的脸上根本就没有一滴眼泪。可是就在她临出门的那一刻,我的大舅突然嚎啕不止,说他心里如何如何难受,如何如何舍不得妹妹离开。

夹在人群中的我,本来是想忍着的,但经不起大舅这惊天动地的哭喊,情绪顿时像水库的闸门一样突然开泄。想到小姨远走他乡,从此有了自己的家,接着就会有她自己的孩子,她再也不会光着脚板来我家接我了,泪水顿时模糊了我的视线……

等到我擦干眼泪,再去寻找小姨的背影时,送别她的队伍已经走远,我连她的脚上穿的什么鞋子都没看清楚,脑海里只有平常那双赤裸裸光溜溜,不断交替前行的脚后跟……

小姨成家以后,虽然再也没有专门来过我家,但仍不时托人捎来口信,要我去县城里时,顺道去她家里玩。我上大学并参加工作去了省城以后,回老家探亲路过县城时,也曾偶尔去过她家,然而时光匆匆,每次与她见面,只是简单的几句问候,似乎像是应酬。从一个如花似玉,一身朝气的青春少女,到满脸皱纹,体态发福的老妪,在这几十年的风霜雪雨中,她都经历了什么?其实我并不十分了解。

母亲曾在我面前唠叨,说小姨的儿子没有正式工作,我能否帮她找找关系,这忙我未能帮上;她家种了一大片花木苗圃,一直没有打开销路,对此我更是爱莫能助。九十年代的某一天,舅舅突然给我打来电话,说小姨的丈夫(那个长得像保尔的男人)多亏了我的帮忙,总算没有受到冤屈。我听后一头雾水:小姨和姨夫从没因何事找过我,何谈我帮过他们什么忙?后经细问,原来是姨夫因牵涉单位的经济问题而受过审查,有关部门在调查时,无意中发现了我和他的亲戚关系,调查结果和处理结论实事求是,与我过问与否并无任何联系,而他们误以为是我从中打了招呼、出了一些力的。对于这个误会,我并未向他们作何解释。

小姨的脚后跟,在我的眼前再次引起注意,与其说是我对往事的回忆,不如说是本人某种潜意识中的一种觉醒。因为我偶尔再去看望她时,总是不记得通往她家的路怎么走,每次都需要用百度或高德进行导航,而导航有时并不准确,需要自己用心去体验才更可靠。

同样的道理是,小姨宁可相信我在她的丈夫所涉官司上帮了忙,而不相信我对她家的大事坐视不管;人一旦老了,情是情,理是理,希望把二者分得更清楚,以防人情世故被扭曲和变味,于是在真相面前,往往管不住自己的嘴巴,这或许就是小姨爆料她和我母亲真实关系的原因吧。如果不用真心去体会,真的难以理解。

从今以后,我一定要记住通往小姨家的那条路,记住她的脚后跟。

(年11月27日于武昌南湖·桂枫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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